文|《中国企业家》主笔梁宵
编辑|米娜
摄影|汤铭明
3月7日，是全国两会召开的第4天。这几天，董明珠白天上会参加讨论，晚上接受采访——这已成为她的每日工作日程。
当天晚上九点半，《中国企业家》在专访董明珠后，问她是否还有下一场，她面带倦容，半开玩笑地说，“我不知道，他们（格力员工）叫我来我就来，叫我走我就走。”
这已是董明珠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参加两会的第20个年头。在一个小时的专访里，她谈到了今年两会的履职感受，以及她带来的七个建议——“提高个税起征点”“企业弹性安排法定节假日”“家电产品安全使用年限强制性标准”“企业自主人才培养保护制度”“知识产权法院”“鼓励企业自主研发”“提高动力电池安全检测标准”。其中，人才和技术是她关注的重点，这也是格力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。
2月28日，格力电器新一届董事会选举尘埃落定，董明珠正式开启她作为格力电器董事长的第四个任期。过去十年，格力电器的营收增长100%，净利增加200%。而未来，格力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并存：储能赶上了“双碳”战略和新能源的风口，智能装备和工业数控板块也铺垫了十余年——这些都可以成为格力电器多元化业务的突破口。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，格力依然难以摆脱“空调独大”的桎梏，董明珠自己也说，“现在被空调困住了，讲格力就是空调。”
也因此，格力必须求变。不管是更加年轻的面孔，还是逐步推进中的分拆计划，都在努力给这家已然31岁的传统家电企业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，从格力电器逐步迈向格力电气（不仅家电，装备、模具、数控等业务也要做起来）。董明珠的目标会实现吗？
以下是对话实录，有删节。
“提高个税起征点，让富人多交税”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今年是你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履职的第20个年头，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？
董明珠：履职越来越认真了。第一届时，以为就是举举手、画画圈、看看文件就行。现在不一样了，要做社会调查，特别是有组织的社会调研；第二是对国家提出的方向性政策，包括政府工作报告都可以提意见、进行修改，以前不敢去改，想都没想过要改，现在履职的代表都越来越称职了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算上今年，你已经连续6次提交了“调高个税起征点”的相关建议，为什么如此关注这个问题？
董明珠：格力有很多年轻员工，我会去跟他们聊天，调研。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压力很大，从企业的角度来说，我们想提高员工的生活待遇，提高工资，但给他加到1万元的月薪，扣税之后的收入的增加就不明显了。另一方面，企业五险一金也随之增多，相当于企业的负担也随之加重。
国家也出台了很多税收减免政策，我们根据政策评估，加上减免措施后，差不多就相当于个税起征点达到了1万元。但减免政策同时也增加了很多无形成本，如每个当事人都要填表申报，为防范作假的各种审核——这些数据处理的工作量也很大。
既然这样，还不如直接提高个税起征点，既减少了不必要的成本浪费，又能让员工踏实享受税收减免的实惠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北大国发院院长姚洋的观点和你有所不同，他担心起征点如果提到1万元，估计只有5%的劳动力符合交税条件，这一点你怎么看呢？
董明珠：在不同地方的生活成本也不同。比如在广州，如按5000元起征，或许都覆盖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成本。很多员工都有房贷，在结婚或有小孩后，负担都非常重，可能在县城里，就没有这么重的经济负担。
另外，在提高普通员工个税起征点的同时，我也建议让富人多纳税。现在个人所得税税率最高为45%，可以提高到50%甚至55%。富人多交税可为国家增加财政收入，服务于公共环境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这个建议你跟格力高管做过调研吗？他们愿意吗？
董明珠：我相信大家会愿意。因为格力这些干部经常自发做扶贫公益类的事，之前两个高管拿到国家给的津贴都捐给基金会了，这次我也拿到了20万元的奖励，也一样捐出去了。
“不要用歧视的眼光看现在的00后”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格力的高管和员工队伍越来越年轻化，去年入职的孟羽童就是一个典型代表，她现在入职半年，工作表现怎么样？
董明珠：羽童很可爱，工作很积极，除了当我的秘书外，礼拜六、礼拜天都去搞直播，也没有额外工资给她。我征求过她的意见，因为工作的特殊性，考虑给她多加一点工资，拿到办公会上讨论一下，但她说不要——“刚刚从学校毕业每个月有几千元就很好了，还要看以后的表现。”
我觉得很多孩子不像外界说的都在躺平，或是就为了赚钱。钱是一定要，但不谈付出就谈回报是一句空话，所以不要用歧视的眼光看现在的00后，也不要说90后就怎么不行了，其实不是的。现在孩子更聪明了，生活方式也变了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有没有发现什么不足之处？
董明珠：不足谈不上，只是经验不够丰富，还需要一个沉淀过程。但她已经很不错了，有的在企业干几年也不一定有她做得好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她目前负责的抖音小家电销售情况怎么样？
董明珠：数字是增长的，但这个变化还没有达到我们所要的目标，不够理想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格力对小家电销售有没有设定一个考核指标？
董明珠：应该说还没有真正的考核，还在一个推广阶段。现在消费、市场都在发生变化，我们要加快冰洗和生活电器的线上销售，比如现在在“董明珠的店”下单以后，基本上隔天就会送到。这也是一件慢慢去做的事情，用过格力生活小家电的，都会评价说厚实耐用又好看，要给市场一个认知的过程。
“发力储能，格力不会进入家用车”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格力刚刚选举产生了下一届董事会，您续任董事长。那么公司下一阶段的发展目标是什么？
董明珠：按照国家“十四五”的发展路径，我们给格力电器制定了一个五年规划。总体思路是，进一步完善产业链，掌握核心技术，特别是关键部件的技术，这块要继续发力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在“双碳”战略的大背景下，新能源市场蓬勃发展，格力去年正式收购了银隆（已更名为格力钛），目前该公司有哪些重要调整？
董明珠：很可惜，过去因为种种原因，我觉得（在收购银隆这件事上）走了很多弯路。格力正式收购银隆后，更多是在储能技术上进行了长远的规划。现在进行了全新的整顿，在技术路径、管理、人才等方面进行了大的变革，目前初步来看，有了一点点成果。
未来储能一定有很大的市场前景，也是“双碳”目标的一个有力支撑。格力钛的储能技术有几个基本点：第一，安全；第二，零下几十度也能保持正常运行，这是储能技术里很重要的一个要求；第三，使用寿命可以达到30年。我相信格力钛能源会有一个很好的发展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格力钛能源主要面向哪些应用场景？
董明珠：一是大公交，大公交上乘客多时，会达几十人。在保证正常运行方面，格力钛电池的安全快充等优势就能得到更充分的体现。还有现在城市里用的环卫车、清洁车，包括现在的医疗系统检测车、京东的物流车，我们都会去拓展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所以格力不会进入家用车市场？
董明珠：家用车现在进入的企业太多了，在这种情况下，格力何必到这里面来？但我相信这里面一定会有好的企业慢慢脱颖而出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现在储能在资本市场上很受追捧，格力钛单独上市也会有很好的估值。格力目前对旗下子公司的分拆重整进展如何？
董明珠：我现在看到一些企业高达100倍的市盈率就感到害怕。格力子公司分拆上市肯定不是为了圈钱，格力现在被空调困住了，讲到格力就是空调，分拆的目的就是要塑造更多的自主品牌。
“投资要向贫困地区去”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两会召开首日，“数字经济”就成为热议话题。身处传统制造业，你如何看数字经济给企业带来的影响？
董明珠：数字经济现在是一个挺时髦的词，我认为给制造业带来最大的好处就是快捷，在各方面提高了我们的效率。比如说格力自建的“黑灯工厂”（数字化工厂），大数据控制和自动化程度都提高了，同时对产品的标准要求也高了。这个工厂投资就要100亿元，今年应该就会建设完工。
但数字化也带来一些有待完善的风险防控的问题。比如说窃取公司资料，甚至商业间谍等，所以如何在数字化时代实现更好的商业保护，这个光靠企业自身是无法做到的，还需要国家相关法律法规的建立和完善，在法律上应有一套惩罚制度，这样才能规范约束一些（违法的）人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你的建议中，有三条涉及自主人才培养保护、知识产权保护等方面的内容。你提到的设立国家知识产权法院，与目前的知识产权法庭相比，意义和影响有何不同？
董明珠：对，这也是格力目前面临的问题。不是被偷技术就是被偷人，没有办法。所以这次作为代表，也反映了像格力这样进行自主创新企业的呼声——希望国家加快速度完善法律制度，让这些企业得到合理的政策性保护。否则（被窃）对我们的冲击太大，也影响企业人才培养、自主创新的积极性。
国家知识产权法院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制度，因为对知识产权的判决需要专业人士，对技术专利的理解也需要增加更多的专业人士。希望法院是公平的地方，不希望受到人为因素干扰，比如现在还存在的地方保护现象，影响了侵权案件的公平审理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除了自己的建议，两会上你还特别关注哪些建议？
董明珠：第一个是大湾区的发展问题，还有就是偏远山区的问题。珠三角很富足，但广东还有很多贫穷的地方，特别是今天听到农村代表讲到这两年的变化，挺有感触的。
所以格力电器的投资再扩大部分，都要到贫困地区去，特别是革命老区。我对革命老区情有独钟，尤其是对临沂的感受特别深，那么多的故事让你感动，甚至对人生的思考，对价值观都是有意义的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：但这些地区由于产业链配套不完善，以及物流基础设施等问题，可能会增加企业的运营成本。
董明珠：总要有人先去吃螃蟹的。我记得当年在合肥投资建厂时，也面临这些困难，但投完以后带动了当地的很多配套企业，所以我觉得格力更应该重新思考到贫困地区、落后地区去投资，以带动当地就业，让工农结合起来共同发展。而且我们带过去的，应该是没有污染的工业，这也是企业当下要考虑的问题。投资不仅是考虑效率、利益问题，也要多考虑社会服务和价值贡献。
